一树人生_

  当然,这些他都只和谢一说过,打电话的时候,连王大栓他都不给提,嘻嘻哈哈两句话,部队好啊,吃的香。

  父母年纪虽然不大,可是王树民已经学会了报喜不报忧。他有时候庆幸,幸好还有谢一这么个发小儿,什么委屈什么苦都能给他倒一倒,那边从来听不见半声儿安慰,最后也就是一句不咸不淡的“谁让你去呢,自作孽不可活”。

  王树民就傻笑,其实他只是有话想说说,还真不希望别人拿这事儿安慰他什么,大老爷们儿一个,出来是保家卫国的,撒娇就没意思了。

  一晃两年,真不夸张。好像一睁眼一闭眼,那时间就花花的过去了,两年前的王树民想着,当完兵回去就能转业,在地方上混个单位,然后朝九晚五,像他爸妈一样混一辈子,可是两年以后,王树民突然不想离开这身部队和军装了。

  北新市是个那么舒服的地方,高楼大厦,公园草坪,可又是个那么小的地方,到处都挤满了神色木然的市民,各自来去匆匆,然后岁月会在那些男人女人们身上留下各种印记,每天看着自己的小肚子鼓出来,看着自己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,住单位分的房子,骑自行车上下班,来往菜场和超市。

  王树民想,自己就这么甘心地过一辈子?

  他给谢一打电话,那边沉默了很久,才低低地说了声:“你要是愿意留在军队里,就留吧,我听说可以考军校是吧?回头你要是需要,我给你寄点参考资料过去,你们军校考试题好像比我们高考简单。”

  这么说的时候,王树民几乎想不起印象里那个瘦弱的、文质彬彬却长着一双招人的桃花眼的男孩子的样子,谢一的话越来越少,语气却越来越平稳,声音低沉,像个大人一样。出门在外,真的会让一个孩子很快地成长起来,无论是部队,还是学校。

  那时候高考还是在酷暑的七月份,人心惶惶,知了添乱一样地在路边的大树上叫,马路好像要被晒化了似的,冒出漆黑的油渍——就像这个七月一样漆黑。

  这是一场严酷的成人礼。

  三年的努力,需要最后的交付。学校考场外面家长多得几乎造成交通阻塞,打着阳伞的,拿着冷饮的,全都以一致的,焦虑而期盼的眼光往里望去。班主任在临把孩子们送进考场之前,组织着所有人站成一圈,人太多,所以大家不得不侧着身子,把手叠在一起,大喊三声“四班必胜”。

  一声比一声大,连大门外的家长们都忍不住往这边多看了几眼。不大合群的谢一也站在人堆里,难得地跟着疯了一把,随后众人一哄而散,各奔考场,走过的,无论熟悉不熟悉,都在肩膀上狠狠地搂一下拍一拍,叫一句“加油”。

  高二的时候,看着来去匆匆的高三同学,觉得高三像是一辈子都过不完一样,真到了毕业班,却觉得倒计时牌子就像是把时间都吃进去似的,恨不得再多挤出一天,现在坐到考场上,谢一反而心情平静了。

  考完以后,谢一回寝室打扫好了卫生,整理了行李回家。他打开行李包,在最底下一层翻出了一张照片,上面两个少年勾肩搭背地站在一起,脸上带着傻乎乎的笑容。那是初中春游的时候班里一个有钱的同学帮忙给照的,也是谢一和王树民这么多年来唯一一张合影。

  有人说,距离产生美,但是近距离产生感情。可是从近距离拉成远距离,这份感情却失去了禁制一样,疯狂地生长壮大。

  卷卷苍耳,不盈顷筐。嗟我怀人,寘彼周行。

  陟彼崔嵬,我马虺隤。我姑酌彼兕觥,维以不永伤。

  谢一的第一志愿是南方的一所大学,离家千里之外,听说那里终年难见雪花,校园里有四季常青的植物。他想离开这座城市,离开谢守拙和所有那些童年少年的念想,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。

  谢一自卑,他自己心里明白。

  一个月等待结果的过程是漫长的,别的同学在这样煎熬而无所事事的状态中,每天数着日历上的日子,对于出分数出结果的那天,心里既盼着,又怕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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